第十一章水蓮花

羅毓明的記憶如此清晰，清晰到令他無法看清現實世界的光線。他直楞楞地盯著走廊上的金色陽光，突然有些暈眩。

羅毓明額角的傷口開始慢慢滲血，細小的血珠像是惡魔的眼珠。他無力地摘下眼鏡，揉了揉幹澀的眼睛。一瞬間，世界清靜了許多。

羅毓明的心裏，空落落的。他想再去看看那本失而覆得的《莎士比亞全集》，再去摸摸朱麗蓮刻骨銘心的誓言字跡。

羅毓明這樣癡癡地想著，轉身移步往回走去。恍惚間，他竟忘了戴上眼鏡。於是，心不在焉的他鬼使神差地踩到了覆蓋著濃鹽酸液體的銅版紙獎狀。只見他一個重心不穩，腳下就跟著猛一打滑。

羅毓明手中的樹脂鏡片應聲甩出，他單薄消瘦的身體也跟著傾倒而下。他本能地伸出右手，想去扶住近在眼前的辦公桌面。然而，視線模糊的他，卻失手擊落了桌邊的玻璃魚缸。

玻璃魚缸應聲傾落，水花飛旋。紅色金魚一個跳躍，白色睡蓮灑落一地。強大的沖擊力，讓玻璃魚缸粉身碎骨。瞬間，一瀑四散飛濺的水蓮花綻放在了貼滿榮譽證書的小黑板下。

玻璃魚缸的透明碎片，在撞擊到水泥地面的一瞬間迅速彈起。不偏不倚地，一片尖銳異常的玻璃碎片狠狠地紮在了羅毓明經絡分明的白皙脖頸上。

羅毓明轟然倒塌的身體，猛然激起了躺倒在灰色地面上的小半瓶濃鹽酸。只見那拳頭大小的玻璃瓶順勢借力彈起，劃出一個低低的弧線，一頭撞向了旁邊的水泥墻壁。

破碎的玻璃瓶口，有殘存的刺激性液體蜿蜒而出。汩汩熱血順著玻璃碎片的冰冷邊緣緩緩溢出，終於匯入了灰色地面上那縱橫交錯的荒原洪流。

攤開的莎翁全集，在莊嚴的辦公桌上沈默不語。幾滴水漬，如點點淚痕，飛濺在書頁上。

小黑板下，黑色的泥土裹著散落的多肉葉片，鋪陳出一副濃墨重彩的荷塘畫卷。白色的粉筆碎段，好似睡蓮油畫裏星星點點的靜謐花苞。

血色的金魚，在渾濁的水泊裏垂死掙紮。它的嘴巴一張一合，正在無聲地代替羅毓明呼救。白色的睡蓮花瓣兒，散落在羅毓明眼前。即使零落成泥，也依然儀態萬千。

持續呆在這樣一個通風不暢的半幽閉空間，羅毓明早已攝入了難以承受的有毒氣體。耳鳴目眩的他，已經感受不到任何來自猛烈撞擊或血肉撕裂的生理疼痛了。

羅毓明掙紮著微張開嘴，卻如那條命懸一線的紅色金魚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終於，一片無限蔓延的猩紅血色，逐漸覆蓋了羅毓明最後的視線。

由於攝入大量濃鹽酸揮發氣體，羅毓明在胸悶抽搐後陷入了昏迷。又由於頸部大動脈被玻璃碎片刺穿，羅毓明最終因失血過多而不治身亡。

發現羅毓明屍體的，是重新遞交檢討的連亦涵和按例去抱作業本的連理枝。

羅毓明的意外死亡，震驚了整個金城第一中學。為了封鎖現場，連校長臨時取消了晚上的校慶演出，讓在校學生們全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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